【周叶】DSSH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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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边的天空没有想象中那么蓝，好像总沉着一滴墨。叶修点燃烟，朝码头相反的方向走去，渐渐地听不见船员之间大声的交流，只要不贴着诸如杂货铺这类的小商店走，也远离了本地人口中的家长里短。
这个地方海岸线资源一般，码头没有发展起来，谁知有天荒凉也成了一种美，这里大片裸露的岩石，森白色边上缀着的萋萋荒草，都吸引着游客来访。
叶修在借住的地方吃过晚饭，就会跑出来散步。人在独处的时候，是最真实的，他这段时间的情绪起伏都是因为周泽楷，自然也就想起了很多小事。比方说他们冬天围炉的时候说过一些不着边际的话，像是要去一个人不怎么多的地方生活，最好有海上的日出，可以安安静静的牵着手纳凉。
可他现在一个人在做这样的事。叶修握着手机，犹豫了很久，还是回复了周泽楷的短信。
——生日那天？
——好，你上午来接。
对方逼得太紧，在冠冕堂皇的说词背后，埋得更深的那点期望可能要露馅了。
叶修第二次坐在周泽楷的副座，没人提起之前毫无音讯的两周，他们甚至是有点刻意的相安无事，说着各自工作上发生的趣事。之间那堵厚厚的冰墙明显撤下了。
周泽楷今天穿的很休闲，清爽的头型是精心打理过的，不同于前几次看到的优雅成熟，如果不是他倚着的名车存在感极强，第一眼看到他的叶修甚至有种回到六七年前的错觉。连腼腆的笑容也是，数年的时光打磨一下无影无踪。
叶修想了想，整的这么怀旧，不会是要被拉去S市逛迪士尼吧。
周泽楷也知道叶修今天会尽量顺着他，一见面就轻轻巧巧地把叶修拉近，掀开他袖口，看到厚卫衣里还有两层才若无其事地后撤一步，邀叶修上车。
果然本质上还是成熟了，知道别人的底线在哪里。周泽楷不表现出那天的强势，叶修就没了针锋相对的意思，相反，因为忘不了周泽楷当时的黯然，心里还有点愧疚。虽然叶修对自己情绪掌控实在不敏锐，上了车就忍不住粉饰太平。
起初他们还维持着聊天频率，直到周泽楷把车拐上沪昆高速，行驶了几十分钟后，叶修有些心不在焉得问道：“这跟S市是相反方向，你打算去哪儿？”
“老地方。”周泽楷微笑着卖了个关子。
“神神秘秘的。”叶修嘟哝了句，顺手打开车载电台。
电台里温柔知性的女声正深情款款的怀念道：“历史上的今天是HK流行文化代表人之一，黄霑先生离开的日子。之前放得两首《S市滩》和《沧海一声笑》，皆为黄霑在80年代和90年代填词的经典之作，他的词是他侠义精神和人生哲学结合的最佳体现，下面我们再来欣赏一首由黄霑本人演唱的《随遇而安》——”
叶修看了周泽楷一眼，后者虽然正开车，但面色稍显严肃，这显示他也有认真在听。
“人外有人山外有山
不怕拼命怕平凡
有得有失有欠有还
老天不许人太贪”
HK拍的众多武侠梦是叶修和周泽楷那代人的共同回忆，叶修记得在磁带还流行的时候，周泽楷曾经特意洗掉一盘，然后跟着电视机录了许多相关的主题曲。这首是港版《倚天屠龙记》的片头，周泽楷过去尤为喜欢它。
吴语软糯，叶修还曾经让周泽楷试着用方言唱这些歌，然后……和周泽楷有关的记忆曾经填满了整个记忆仓库，现在那扇大门早就被周泽楷爆开了，还是自己点的火。叶修从回忆里及时抽身，他看到高速路道旁的提示牌越来越接近心里所想。
下了高速后，周泽楷把导航开开，叶修这时已经做好故地重游的准备了。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，真的看到旧日砖瓦，梧桐成荫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轻咳一声，叶修沉吟道：“轮回正在给这儿投钱？”
周泽楷知道他会问，答得有模有样，“中部再也找不到比这房价更低的地方，也有二十几年的城市群一体化，换了领导班子，在找新的投资大头。”
“喔。”叶修坐直了。
“还有……”周泽楷巧妙地一顿：“到了。”
叶修先打开车门，周泽楷落后一步，他要把车停上街道，免得挡了公交停靠。周泽楷看了一眼公交牌上“筷子巷”三个字，把手心的汗渍轻轻抹去，阔别几年，这个沉闷的深秋他们一同回来了。
都到了这里，叶修当然知道要怎么走。筷子巷的入口还是那样，抬头看去天空都变得狭窄。叶修已经知道这里要被政府征收改建开发区一事，但明年初才实施爆破，没想到巷中空无一人，锈迹斑斑的门窗纷纷紧闭，墙壁里都透出灰败之意。
周泽楷悄无声息的站在叶修身后，从身后递给叶修一把熟悉的钥匙，叶修沉默地接过。
这里似乎，完全成了他和周泽楷的主场。
电线杆上连麻雀都不肯停留，只有他们这两个不愿意回来的活人还把爱恨情仇存放在里面。
铁门的中轴缓缓转动，他们终于在舞台各自的灯光下就位。
叶修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动地厉害，灰尘从鼻端吸入，然后蒙在心上，有点痒。叶修没有想到的事情又多了一样，眼底情绪几近激烈。他不敢回头看周泽楷，停在原地不动了。
那气泵枪钉好的床头挤着一团发黄的蚊帐，从偏门看去旧书桌还是黑黝黝一团，进门左侧的撮箕扫帚边上放着煤炉，右边等身的梳妆镜下半部分碎成许多截，破损处新结着蛛网。除了被换掉的铁门，里面熟悉的东西很多，别人的痕迹十分稀薄。
周泽楷从口袋里掏出碎片。这是他从S市带过来的东西之一，上面的口红印早已模糊，残红极其刺眼。周泽楷蹲下身，他想把碎片放回去，但是手有些抖，叶修在身后恍惚道：“原来是你……”
是我。周泽楷在心底接道。他们明明放不下回忆化作齑粉，但又任这个地方荒凉下去。叶修带他趟河，中途撒了手，可决绝之心也没有多坚定，始终徘徊在河边。
周泽楷深吸一口气，一步便是一生，他缓慢地走过去，从背后环住已经僵硬住的叶修。周泽楷把头埋在叶修颈侧，他的声音很轻，“早就租下来了。”
大四分手后，周泽楷一直在忙出国的事。临行前他接到房东的电话，问还愿不愿意租这个屋子，开价很低。原来这附近开始大规模的修路，工期很长，都没人愿意租在偏僻的巷子里。
犹豫了一下，周泽楷还是把钱打给一个本地的同学，让同学帮忙租到年底。刚出国的时候，他感到异乡的文化很难融入，挂了家里的电话，除了叶修他不知道半夜可以想谁，而筷子巷的小租屋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自己的“家”，既然租金一直不涨，他也就默认了租下去。只是，从出国起他没有再当面处理，而是从同学委托到了后来的私助。
如果不是从泰国回来之后心潮澎湃，加之轮回决心在中部扩大市场，他也不会想到来看看这个废墟。他也不会发现……真正的房东变成了谁。
周泽楷哄着叶修去摸这些旧物件。私助定期会找人来打扫清洗一下，排气窗也换了新的，但还是落了一层灰。从抓住叶修手的那一刻，周泽楷的占有欲就泛滥成灾，叶修的身体已经有些软了，他就这样贴着对方走路。
叶修没再说什么，只是认真听周泽楷在耳畔轻声嘀咕。
周泽楷带叶修拉开书桌的抽屉，里面有一个封口完整的塑料包。当然，东西本来已经被带回了S市，它出现在这是有预谋的。
“……你生日，本来想送的。”但他们没撑到。
叶修缓缓转身，他再也不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，周泽楷赢了。
趁着天光尚早，屋里没开灯。周泽楷的眼睛里一片水亮，我还爱你，他用眼神这样说。
周泽楷眼眶热烫地盯着叶修，经过这些事，他不再觉得自己的爱比叶修的轻贱，年轻的时候试探错了，反而趁了这个狡猾的家伙意。
周泽楷紧紧勒住叶修的腰，以后再不放开，“叶修。”
叶修想笑他鼻音都出来了，但手却先一步抚上周泽楷的脸，在他眼角那里擦了擦，沾湿的手指也跟着发抖：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他不知道原来有一份联系这么多年都没断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