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你就不要想起我】26
26
“怎么了？”叶修好笑地看着周泽楷，后者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变太过出卖内心，“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”叶修忍不住勾起嘴角，并在心里用轻松的语气向先一步离开的人打趣：你看，他们都以为我不敢提你。
这七年，苏沐秋快被所有人遗忘。为了保证卧底的安全，传递信息往往是单向性的，有的接头人不会安排直接见面。正因如此，同一阵营的方锐甚至没有听说过苏沐秋的存在，在注意到苏沐秋和苏沐橙姓名的巧合之前，方锐不曾对一个混乱中死去的小卒产生敬畏感。而在一切大白于光明之前，只有知道来龙去脉的叶修能够牢牢地记住他。
一个甘愿碾作尘土的名字，是信仰在人世的化身，给继续的人无穷的力量。
“……抱歉。”周泽楷回以干涩的微笑。他不是想听这位苏沐秋的故事，只是谈到叶修的过去就绕不开这个人。干爹给过他关于叶修的资料，苏沐秋被单独分作一栏，却又只贴上“叛徒”的标签，没有解释清楚他为何去世。
“原先当学徒的时候，我认识了苏家兄妹……”叶修往后塞了个沙发抱枕，回忆道。
周泽楷微微敛容，并皱起眉头，他直觉自己听完以后大概会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，类似于后悔。
“苏沐秋对枪械很有兴趣，也很有天赋……”叶修看了一眼周泽楷，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周泽楷有玩枪的习惯，果然听到自己这么说周泽楷眼里有较劲的意思。
叶修苦笑道：“不是指射击。射击馆一般只用作训练，至于度假村里那种几十块一次的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“那时候穷，没钱。”
周泽楷静静听着，练准星是得靠喂枪子。除了特殊警种，普通人玩这个无异于烧钱。
“苏沐秋厉害就厉害在他能自制枪械。一开始是火门枪，他从网上下载了图纸，嫌那个不够，放假就跑到山里收购猎人的祖传土铳……几乎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花在这上面。也亏得他当时在铁铺学徒，住在店里，工具趁手，师傅又管得松，才有机会去实践。”
叶修熟练地给自己点上烟，想递打火机给周泽楷，后者摇头，叶修继续说了下去：“这家伙通过一己之力收集资料，研究改进，最后以假乱真做出有准星的现代仿枪……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。”
周泽楷的脸上也有向往，“那他……那枪……”
“我们拿去抓兔子打野鸡，没想过卖钱。”叶修神色冷下来，“但还是被人知道了。”他扣了扣沙发皮面，这样的小动作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如语气那般平静，“我以为能拉他一把的，谁想到又是老天爷开的玩笑。”
私造枪械是重罪，如果苏沐秋还活着，这样的私人兴趣足够令他蹲十几年大狱。叶修那时已经得知共济会的存在，便替好友去邀了根橄榄枝过来。要么被检举坐牢，要么成为签合同的技术员……只要选择后者，便会得到不遗余力的资金支援，以及人身安全保证。
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做出的抉择。
周泽楷沉吟一声，大脑飞速思考着。原来是叶修拉苏沐秋进的集团……他抬头看叶修，对方得知苏沐秋是污点证人之后担下“清理”的工作，除了因为场面混乱、因为信任错付后产生的极度愤怒，恐怕还有自保的意思。
不知为何，他总觉得叶修不该是这样的人。
“我能理解苏沐秋，那可是个妹控，怎么忍心让唯一的家人活得提心吊胆。”叶修手搭在沙发背，仰着头喷出一口烟，“条子肯定告诉他，只要帮他们找到铁证，就从宽处理，犯法的事一笔勾销。”
相信法律正义，还是相信个人英雄主义？对于一个不曾蓄意惹事的年轻人来说，会投靠司法机关也是情理之中。又是一个匹夫无罪、怀璧其罪的悲剧。
周泽楷心中压抑，干脆站起身，背对叶修站着。有个人说得风轻云淡，但黑暗也掩饰不了他的落寞、自责，难怪苏沐橙这些年可以得到叶修无微不至的关怀。也许在叶修看来，这个小女孩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犯下的罪孽。
是愧疚让叶修记忆犹新，也是愧疚让他闭口不谈，才会被邵一误会事件里他得负全责。
在周泽楷身后，叶修抽得越凶眼神越明亮，烟叶和烟纸猛烈燃烧，短掉的那一截化作白雾飘散在空中，涂抹掉这个真实空间里存在的存在，唯有两个少年人不畏生死的谈话再次回响——
“愁啊。好像又有臭小子跟她表白了。”
“……小姑娘越来越漂亮。应该的。”
“我要是不在了，你就帮我看着她点。二十岁以前不准谈恋爱。”
“啧，没问题。要是我先挂了，你就每年帮我给准备一份生日礼物。”
“凭什么你的礼物要我买！”
“那我也不当监护人，你是她亲哥，还想偷懒？”
……
叶修低下头，熟练地用指头尖掐掉烟，粗着嗓子咳嗽了几声。他已解释得足够合情合理，不需再添油加醋。至于真相，留着自己咀嚼消化就好……他心念一动，对着周泽楷的背影道：“你要感兴趣的话，回去给你看看苏沐秋做的玩意儿。”
没想到叶修还藏了一把自制武器。周泽楷打起精神，“好。”
招商会后，四月的第一天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操场边挤着一群竹竿似的学生，趁着体育课的休息时间，手里拿着父母塞的零食钱光顾铁栅栏外的小商小贩。隔着严严实实的红墙，校外的十字路口变换了信号灯的颜色。苏沐橙徘徊在中学外面，这附近有她新发现的饮品店，一年四季供应冰淇淋，味道很好，价钱也实惠。
她穿着素白的牛皮鞋，看到墙内掉出一地西府海棠，踩着红色的、带着晶莹雨水的花瓣走了一圈。一边走，一边拧木制的伞把，亮黄色的伞面随之转动起来。
等得久了，苏沐橙抬起头。“干嘛不过来？”她不解道。
叶修就站在几步远外，“怕你甩水。”那表情分明在嘲笑她举动幼稚。
苏沐橙干脆地收起伞，“还不是你太慢了。”
“停车场不好找啊，这块我不熟。”叶修道。
“切。”苏沐橙小小地不服气，“你不熟谁熟？”
“好了。”叶修投降，“今天一天都陪你。”他自然地揽过苏沐橙的肩，带着她往前走，“跟你商量个事。”
“说吧。”苏沐橙正用纤细灵活的手指头把伞面捋平，折好，忙得不亦乐乎，头都没抬。
叶修看着她这样无忧无虑，松开压在她肩上的力道，“就是……今年清明，得换个人陪你扫墓。”
“……佘祺要安排你做什么？”苏沐橙抓住叶修的衣摆，脱口而出，随后又补救道：“我自己去也可以的。”
但这么多年，叶修从来没让她一个人去扫过墓，连忙摇头道：“那不行。”他拒绝后仔细打量着苏沐橙的脸色。小妮子长大了，越来越善于隐藏心事，他有时会觉得自己不够称职，“你可别生气。”
“他又不会生气，我有什么好气的。”尽管是清明前夕，但提到苏沐秋时，苏沐橙的态度依然很平和。哥哥活在她和叶修的心里，他们并不曾回避这样特殊的存在。
“也是。”叶修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，把苏沐橙逗笑了。走出去几步，她突然抬头问叶修，“今天是愚人节诶……”
“我没开玩笑。”叶修忍不住揉了揉苏沐橙的头发，看她像小猫一样笑得眼睛眯起来，和好友的形象重叠起来。这就是他们要保护的人，绝对不能有一点闪失。
“让莫凡陪你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