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你就不要想起我】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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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泽楷打电话去请示的空当，方锐和叶修尽量自然地走到路边闲聊。叶修熟练地敲出一根烟，捏了捏黄纸包着的烟嘴，含进嘴里。
“……你怎么又抽上了。”方锐无语。
“舒服。”叶修夹着烟感叹了一句，“这个，人生得意须尽欢嘛。”
“呸呸呸。”方锐搓了搓胳膊，露天野地里对着坟包讲这个太不吉利了。
他们站在高速路边，两侧被征收的田还没来得及建厂子，便宜了轮胎下带来的那些各地的种子。五彩斑斓的小花和野草从挤在一起，远观煞是好看。一个平头圆脑、大肚腩的司机从卡车上跳下来，打断了叶修未出口的话：“老板借问下。怎么停了？等下往哪儿开？”
“麻烦再等等。”叶修好脾气地笑了笑，扭头看了眼周泽楷的背影。每次交易大货，会租用集团外的车队。具体在哪辆解放车上，运到哪个仓库交易，都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知道。这就像听骰子，外人靠猜，其实结果把握在有经验的荷官手上。
长途货运司机半数很能聊，这位也不例外，但他刚听了一件事，不安感让他长话短说了：“唉。杭长高速刚才出了大事故。我担心呐……会突然查货。”说完他就转身走了。
他们身后三辆一汽解放都是要从这个收费站上高速，加长车，篷布将货物盖得严严实实，绳索捆了一道又一道。没有人能从长方形的棱角看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。车队不拉危险物品和化学物品，但是也不会过问货主零担里具体是什么，反正货车上高速几乎不可能被查，收费站的人只关心货物是否超长超重。这位司机十五年来被查过四次，全是因为举报。
“点心大大……”
“就知道奴役我！”方锐捶了叶修一拳。
叶修把烟盒拍进对方手里，爽快道：“慰问的时候可以有加价。”每人一万不足以打消顾虑，就翻倍。他的笑容在转身之后僵在嘴角，周泽楷手握电话正望着这边。
叶修背过手，五个指头在针织衫上蹭了蹭，然后才走过去。见鬼的心虚感……“怎么样了？”
“他没说。”周泽楷摇摇头，手指体积庞大的军绿色货卡，“你来决定。”
“哦。”叶修暗笑，这是反将一军吗？如果这批货出了问题，那可就直接暴露谁是叛徒了。叶修松了松筋骨，那把悬在心头的刀终于落了下来，并不见血，身体像是被打了麻药，只能感觉到钝刀子的豁口磨着痛。转身，叶修朝队伍走去，周泽楷没有跟上来。
“……我有别的事。”周泽楷默默看着叶修，他只能说这么多。
“这次的负责人是你？”叶修问。
周泽楷摇头。他的目光从绿色卡车上梭巡而过，明显有些惆怅，“是你。”
“什么你呀你的。”监听那头的方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看到叶修上车，便问他：“你有把握吗？我怎么觉得这是在针对你呢？”
“没有……”叶修若有所思，方锐急得瞪大了双眼，“哈？”
“不是、让你打断我！”叶修笑着摇头，“把下巴合上。这点出息！”
“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如止水啊。我怕死，怕死使我更重视这次任务。”方锐跟着叶修唠了两句，紧张的心情刚刚缓和下来，就见叶修眉心皱出一潭碧波，他从眼皮底下觑人的模样显得很谨慎。
“这你还是想错了。”叶修缓缓道，“我没有心如止水，心跳得可快了。”
“……”方锐差点没把方向盘捏碎，他深呼吸道：“说正事。警方按计划行动，顺利打草惊蛇，佘祺那边肯定会进行调整，然后暴露真正的交易仓库。周泽楷现在离开，可能是帮他老子去转移交易，也有可能直接从交易里摘出去。”到底是卧底几年的老人，方锐静下心来也能第一时间看出对方的意图。“当然，后者的可能性不大。”
“老流氓那状态是真的要退休了。不能让他有机会再出境。”叶修收拢五指，做了一个扼喉的动作，“我已经让喻文州派人去盯周泽楷，得看他那边给不给力了。”
车窗全部降了下来，叶修的外套好像被风偶然地吹起，他借着调整抱胸的动作，手指按过腰腹肋排上的两个特定位置，这才稍稍定下神。媒体眼中风度翩翩的儒商佘祺，最早的案宗里叫做“蛇老三”，此人起家的第一桶金，靠的是偷渡人口。他在G省花城跟了一个老大，收取高额的血汗金把黑人偷渡过来，一部分当做物品卖掉，一部分留着收作打手。随着国家政策的完善、管理力度不断增强，利益链条急剧缩水，本来蛇老三已经不沾这些“水货”，这次他重新碰这个估计也是被更深的幕后黑手逼的。
叶修没有对方锐说的是，他直觉“货”不在任何一辆车上，就算端掉所有的仓库可能还是没办法人赃并获。周泽楷那边才是关键。
……
“周先生。”物业敬了个礼，恭恭敬敬地把通行磁卡还给周泽楷。登记的时候系统会显示车主的个人身份，这一位虽然不清楚是谁，但肯定也是他们惹不起的。
紧随其后的访客座驾是一辆车牌特殊的公车，车窗降下来，除了司机的脸什么都看不清，明显防止窥探。周泽楷从后视镜注意到这辆车，沉默地继续往前开。他很少来这座竹苑，但他听佘祺说过好几次，无论他什么时候来，都有酒有肉伺候着。
没有佣人在，周泽楷自己开了门，去厨房转了一圈。他找到凉透的茶水，拎起老式铜茶壶的弯把柄，坐在庭院里开始等待。
大约十分钟以后，停在拐角的公车悄无声息地露出一条缝，传出年轻人打电话的声音：“喻队，蛇老三过来了！他们今天真的要做交易吗？怎么都老实在家呆着。”
“你确定是本人？”喻文州道。
“不会错的，兄弟们这两天厕所都舍不得上，盯得很紧。”年轻人声音无精打采，眼睛却通过望远设备一眨不眨地盯着佘祺竹苑的外门。“我不能在这里停很久，他们要是一直不出来，亚历山大啊。”
“耐心点。”喻文州轻笑一声。
“呼叫总部！”年轻人声音一紧，扒在车窗边一动不动。他向喻文州汇报：“周泽楷没有出来。可以派第二队跟踪。”
……
黄昏的时候，旷野里开始起风。叶修嘴角的猩红小点唤起了孙翔的记忆。
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，那时孙翔好奇地看着面前没个正行的人，很不理解为什么干爹说自己完全不如他。直到打架也输给叶修，看到了那双透出真相的手。
叶修手背上的指甲修剪得当，细皮嫩肉的，女生看到都会羡慕。但他的手掌一层糙皮厚茧，像是烤过的竹皮。如果一个人中断他的徒手训练，手心的茧会变薄，扛不住外力的击打，绝对不是这样坚硬的模样。叶修手心手背之间的差别是那样触目惊心，这让孙翔耿耿于怀了很久。
“来啦。”叶修把靠在车台上的双腿放下来，叼着烟对孙翔点了点头。
隔着车窗，孙翔别扭地撇过头。果然还是看不惯这个人！
叶修目送孙翔去点货，把手机从隔壁的座椅上拿起来，光明正大地看起了喻文州给他传的视频。下午两点过四分，周泽楷进了竹苑再也没出来，中途佘祺有来看他。
不对，等等！叶修按下暂停键，把画面定格佘祺出门的那一瞬间。他闭着眼，把工具箱里的定位仪拿起来，凑在鼻尖下快速瞥了一眼。果然，那不是佘祺，有人给周泽楷做了特型打扮。
叶修重重地往后靠，无力感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。他捞起特定通讯用的手机给方锐发信息：你过来顶替我，现在。